二〇二二年 陳家均(17歲)、王振文(17歲)
和北江的友誼賽在隔天星期六下午舉行,家均和振武誰也沒失常,志弘按照預期取得勝利。
找振武前,家均先找上宇豪:「我曉得你知道,我之前喜歡子軒學長。」
「現在講這想怎樣?」
「我現在喜歡王振文。」
「蛤?」
兩人都是直白的個性,倒也沒有什麼不能談。
「他是你兄弟,所以先跟你講。我今天會找振武,你先把振文帶走比較好。」
「你認真?」
「對。」
「好,那,你要做好心理準備,我跟你講……」
在球場的振文正在天人交戰,他到底該不該去社辦外偷聽家均和振武的對話。
「欸,來我家。」宇豪說。
「我要收場地。」
「藉口。走了啦。」
「莉琪還在。」
「所以你不用在啊。反正家均和振武至少有一個會講。走了啦!」宇豪和振文拉拉扯扯,突然振武從背後出現。
「振文,回去囉。」
呃,已經談完了?
宇豪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閃得遠遠的。
振文急了問:「所以現在是?」
「以後別去家均家了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他剛剛問我有沒有在跟你交往,如果沒有的話,他想跟你講他喜歡你。」
「然後呢?」
「然後?沒有然後啊。」振武驚訝地看振文,這不是已經解釋完了嗎。
「那你說什麼?」
「我說我們沒在交往啊。我不介意聽到他說喜歡你,但是你也沒要跟他怎樣,以後大家球隊見,不會有什麼影響。」
「你就這樣替我回答他?」
「不對嗎?」
「要拒絕也是我的事啊。」
「所以我幫你講啦。」
「我有說我要拒絕嗎?」振文聲音大起來。宇豪不知什麼時候又靠近了,警戒地看著他們。
「振文?」
振文想起,那天在天台,自己說過「我們之間哪有什麼事」,振武從後面擁抱自己,留住了自己。
「你死都不說喜歡我,卻不讓我去他家?」振文幾乎是尖叫著把這句話吼出來。
正走進球場的家均,也聽見了。
莉琪攔不住家均,宇豪拉住了振文,勁揚老遠衝了過來,擋在家均和振武之間。
「隊長……」
「勁揚,沒事,沒人打架。」家均沒看勁揚而是看著振武這麼說。
他真的很想給振武一拳,是腦中子軒學長的聲音與期待阻止了他:家均,行為要像個隊長。
振武不知所措地看著振文,振文眼中那是,憤怒和……絕望?
振文先開口:「哥,你先回去。我有事和家均討論。」
「什麼事?」
「沒你的事。」
「……」振武傷痛地看著越來越陌生的弟弟,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「好了大家。」莉琪開口:「解散了,我還要收拾場地。」
宇豪和勁揚幾乎是用架的硬把振武架走。
莉琪淡淡地對家均和振文說:「我收完會先回去。」
一進社辦,振文回頭,用自己的唇狠狠撞上家均的,雙手攀上家均的肩膀和後腦。
家均嚇了一大跳,想把振文從自己身上拆下來。
「你不是喜歡我嗎?」
「可是……」話說不完,猝不及防嘴角受了振文一拳。
「王振文!」家均踢上社辦的門,右手按住振文的右肩,左手撐住門,把振文壓在自己左手背上。
「你瘋了是不是!」
「喜歡我就親我。」振文用大拇指去摸剛剛自己打中的家均的嘴角。
「你……想清楚。」
「我不想去想,就想親你,不可以嗎?」
家均用自己的唇狠狠撞上振文的。
兩人進社辦時窗外還有傍晚的餘光,但現在天色完全暗了下來。
躺在社辦的巧拼地墊上,振文往家均懷裡縮了縮。
家均一手五指交扣上振文的五指。「我喜歡你。」
他感覺到懷中的人顫了一下。
「如果我不是你看到的樣子,你還喜歡我嗎?」
「那你是什麼樣子?」
我不是、不只是來球隊的樣子,我每天晚上都要把門窗鎖起來開著夜燈才能睡覺,如果不是你陪我或抱我,我根本不敢待在黑暗的社辦裡。你想了解我驚魂未定的這一面嗎?你想了解我和振武的事情嗎?
「明天,我全部告訴你。在這裡。」
「好,那我要準備什麼嗎?」
「人來就好。」
振文回到家的時候,不意外的看見振武坐在客廳等待。
振武看見振文紅潤飽脹的嘴唇,還有領口邊微微露出的紅色痕跡。
「振武,來不及了。」
振武拖著振文進了振文房間的浴室,弄濕毛巾,開始輕輕擦振文的臉。
振文疲倦地站著。
「振武,我不是十三歲了。」
振武開始解振文的釦子,繼續擦他的身體。
「他說他喜歡我。」
「他喜歡你,值得你這樣?」
「我覺得我也喜歡他。」
振武僵住。
「跟你不一樣。我愛你。我喜歡他。」
「……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?」
「知道。我愛你,但是我討厭跟你是這種情況。我不愛他,但是我喜歡他。」
振武拉著振文的手出浴室,讓振文坐在他自己的床上。
「你想知道我怎麼了?振武,我這輩子第一次,對除了你以外的人產生慾望,而且他親我讓我很舒服,他親我這裡、這裡、還有――」
「不要講了。」
「我也親他,我親他這裡――」
「閉嘴!」
「你幹麻?你又不喜歡我。」
「一定要照你的方式,你才能相信嗎?」
振武開始親吻振文。
「你不要這樣!我最怕你這樣!」振文害怕的推拒著。
「你不愛陳家均,你愛我。這你親口說的。」
「我不想愛了,不可以嗎?」
「可以。你不用愛我。」
「我被綁架不是你的責任。」
「就是我的責任。你說我不懂,如果要花八十年還是一百年去懂,我就去花這個時間,不要拒絕好嗎?你說你累了,你心死了,沒關係,就算你變成植物人,我也會永遠照顧你。」
振文劇烈地顫抖。
「別怕,我在。」
「……好,我知道了。」
振武懷疑自己看錯了。振文眼中一閃而逝的,好像是下午在球場看到過的,絕望?
他只能把振文抱得更緊。
緊到振文覺得,自己正因淚水而窒息。
振武習慣了,振文情緒激動或低落已經不是第一次,甚至不是第一百次了,這次雖然嚴重程度遠超以往,但自己剛剛應該穩住他了吧。
振文一向把自己鎖在房間裡開著夜燈睡覺。振武回房間後,振文有一搭沒一搭地傳訊息,像平常一樣,振武也像平常那樣,等待訊息一一回覆。直到振文說:振武,我想睡了。
振文撥電話給家均。
「家均。」
振文的聲音聽起來很不對勁,家均擔憂地問:「怎麼了?怎麼回事?」
「我覺得我逃不開他,也沒辦法不想你。」
「……我不太懂,但是不管怎樣我都在啊。」
「你又不知道我的事。」
「你告訴我啊。」
振文開始零零碎碎的講起那年,他很高興有個哥哥,振武是運動健將,自己卻體弱敏感。振武打排球,自己打電動,常常在球場看台上等他。
「家均,我喜歡你。我剛剛有跟他說。」
「我也喜歡你。」
「你會一直喜歡我嗎?」
「會。」
「你會一直記得我嗎?」
「振文,你在哪裡?」
「在家啊。」
「家裡哪裡?」
「我房間。」
「你在幹嘛?」
「跟你講話啊。」
振文的話沒什麼重點,感覺藏了什麼重要訊息,可是又好像沒有。家均心中升起越來越焦躁的感受,振文在迴避什麼?為什麼對話一直繞圈子?
振文聽見家均那裡有細微的腳步和雜音,他知道家均正在移動,想辦法溜出家門來找他。
「明天吃什麼早餐?」
「你吃什麼我就吃什麼。」
「等下買了你又不吃。」
「我不吃什麼你都知道啊。」
「那我明天六點二十到你家。」
「不要好了,太早了。」
「團練本來就早。」
「你又沒來過我家。」
「有地址。」
家均只有一支手機,他必須和振文對話,於是他開了擴音,一邊繼續和振文講話,一邊傳訊息給宇豪:振文有危險,聯絡振武。傳完之後他顧不得掩飾了,跑出巷子到大馬路上,揮手攔計程車,好不容易看到遠遠一台亮著空車的紅頂燈。可是振文沒有給他多少時間。
「家均,你明天要早起。」
「沒差。」
「我想睡了。」
「等一下再睡。」
「我累了。」
「振文?振文?」
家均用最快速度跳上車關上車門,報出振文家的地址。
振武接起宇豪的電話:「這麼晚什麼事?」
「我不知道怎麼回事!陳家均說振文有危險!」
「危險?振文在他自己房間有什麼危險?」
突然一個可能性竄過,振武跳起來,沒掛的電話落在桌上。
宇豪聽見砰砰的腳步聲和振武的大喊:「振文!開門,振文!」
宇豪拔腿狂奔,氣喘吁吁地叫救護車,又打給邱子軒。
賀承恩和邱子軒大學宿舍住同寢室。賀承恩發動機車,載著子軒衝往文武家。
家均、宇豪和救護車幾乎同時到達。
當他們終於破門,水蒸氣和血腥氣蒸騰著沖出來。
宇豪攔腰抱住就要往房間裡衝的振武,「別進去!讓他們救他!」
猛地宇豪左肩後方被狠狠撞了一下,靠著右手緩衝才沒讓振武一頭撞上右邊的牆面。
家均一個箭步閃身進房,正要呼喊振文的名字,口中的振字還沒喊完就碎成了凌厲的嘶喊。
在那聲恐懼中振武甩開宇豪,推開右邊牆面借力撲向浴室門口,用左手推住門框緩住自己。
「振文!」
宇豪趕上前,伸手穿過振武臂膀下方撈住,振武才沒有跌坐在地。
浴室的洗手台裡有個打碎的玻璃杯。
蓮蓬頭大開,水聲嘩嘩沖刷。
振文一隻手,垂在浴缸外面,手指上滴滴直落鮮紅。
振文整個人,躺在血色暈染的熱水中,玻璃杯銳利的碎片劃破了頸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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