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〇一八年七月六日星期五 綁架案當天

王振文(13歲)

 

  身體很重,頭很暈。

  意識在水面上下沈浮,一直無法上岸。

 

  眼前那個陌生的男人,表情讓人好不舒服。

  這不是家裡,也不是學校的健康中心。

  啊,是在椅子上。

  手在扶手上,腳在椅腳上,繩子磨到手腕刺刺的。

 

  「你的line帳號和密碼?」

  振文不答。

  「傳訊息給你家人,通知交錢。」

  「交錢?」

  「你不想回家啦?」

  振文猛然意識到恐怖。這個人,他不怕我看到他的臉……

  「沒空跟你耗。」男人拿著保鮮膜靠近。

  「你幹麻……」

  男人狠狠扯住振文的頭髮,保鮮膜纏黏上他的口鼻,繞著腦袋纏上兩三圈。振文痛得想大叫,聲音卻封在喉頭顫抖出不去,全身每一個細胞震撞堅硬的椅子,尖叫呼喊著氧氣,我不想死……

  保鮮膜終於狠狠扯開,振文頭暈目眩,大口喘氣。

  「line帳號和密碼。」

 

 

  我叫王振文。

  今天是二〇一八年七月六號星期五,我被綁架了。

  重來。

  我叫王振文。

  今天是二〇一八年七月六號星期五,我跟哥哥吵架,因為我生日那天,七月十號,他要練伴奏。他說有準備生日禮物給我,不要生氣了,還有,他會比較晚,不要等他,先回家。

  今天是二〇一八年七月六號星期五,我跟家均說,不要跟上來,我要學習獨立。

  哥哥說,老師說的事要做,何小小說,老師叫我搬自己的畫到優良作業展示區。

  但是我沒有去搬。因為許雯婷說,警衛室有我的包裹。

  我本來想搬完畫再去拿的,可是她說寄件人好像叫什麼勤的,所以我決定先去拿包裹。

  我把包裹拆開,走出校門。

  重來。

  我把包裹拆開,看到哥哥寫說:「今天我有事,所以準備了驚喜給你,看你能不能自己在回家前找到。找到就多一個生日禮物。趕快開始找!」還附上學校平面地圖,標上線索和謎題。這不就童軍課玩的嗎。我討厭童軍炊事場又熱又有蚊子,削火媒棒也輸哥哥,不過闖關還可以啦只要不曬太陽。哥哥自己想的能有多難,我看他是拿八年級童軍課的小組設計改的吧。

  我想我應該去跟家均講一聲。然後我遇到美術老師,她問我在看什麼,我說這是哥哥送的禮物。她說我這麼聰明,一定馬上就能找到,找到拿去給朋友看吧。我想想也對,剛剛不是跟家均說我要偶爾獨立一點嗎。

  哥哥叫我待在校園或搭車回家,家均說等我吃午餐。我沒有亂跑喔,就只是沿著學校圍牆走,想找到哥哥送的禮物,拿回去給家均看而已。

  但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很累,可能我不習慣曬太陽吧,正午好熱,光線好強,我有點暈,不過我已經到後門附近了,希望後門有開,直接從那裡回體育館最近……

  然後我醒來就在這裡了。

 

  我叫王振文。

  今天是二〇一八年七月六號星期五,我被綁架了。

 

 

 

二〇一八年七月六日星期五 綁架案當天

陳家均(17歲,來自二〇二二年)、楊莉琪(21歲,來自二〇二六年)

何小小(14歲)、張力勤(14歲)

  王家爸媽接到振武的消息十分憂慮,會盡快搭紅眼航班飛回來。

  派出所的員警覺得莫名其妙:失蹤三十分鐘叫做失蹤嗎?應該只是你弟跟你吵架不爽,所以自己一個人到處亂逛去了吧,手機關機就是跟你賭氣啊。你們堅持是綁架?好好好,備案一下……

 

  家均、莉琪和振武一起待在家中。上完美術課的何小小買了泡麵等東西過來。「欸王振武,沒買要冰的,我都堆餐桌上可以喔?」小小一邊拿出袋中食物擺放,一邊故作沒事地說;「你先不要太擔心啦,如果振文真的是被綁架,綁匪為了要到贖金,一定會讓振文好好的。」

  要到贖金之前,「暫時」讓振文好好的。

  家均和莉琪交換嚴峻的眼神。從這一刻起,再也不能回頭,再也沒有遺忘,所有的人都會記得所有的事,所有此刻經由他們的行動被改變的事,都會影響未來。

  「你剛剛叫我什麼?」振武問。

  糟了。家均和莉琪急促地吸氣。

  他們都會記得叫振武「張力勤」,但在小小家聊天時,很自然地使用在志弘排球隊認識時的名字,結果,何小小叫了振武未來的名字「王振武」。

  「不只她,我聽見你叫她學姐,」振武對著莉琪說:「可是你明明比她大那麼多。還有你,陳家均,為什麼你了解我弟一定不是鬧脾氣跑掉,為什麼你講到振文那麼激動,好像你早就認識他了。你們,誰解釋一下?」

 

  「小小學姊,大合照拿來。」莉琪說:「我們確實是志弘中學高中部的隊長和經理,只不過,是在幾年後的二〇二二年。那時候你是球員,你弟是經理。今天早上友誼賽,安南的對手志弘國中部的賀承恩和邱子軒,是小小的同學,我們的學長。」

  這種時候只能交給莉琪,還好有莉琪,家均心想。莉琪給振武看志弘排球隊大合照,隱去了均文武三人的糾葛,及她自己對振武的感情,單純敘述振文一直走不出綁架案陰影,所以他們想來幫忙。

 

  「太扯了。可是,牽涉振文……」

  振武跟當初家均聽到莉琪告訴他時想的一模一樣。牽涉振文,不能不信。如果不信,振文會死。

  「我可以理解你們之前不講,畢竟,這麼離譜。」

  「對不起。」家均說。

  「振文說我沒把他當家人。可能我們兩個從小都沒人陪吧,他才會對我期待這麼高。我會改名嗎,應該會,改了比較像兄弟。」

  莉琪慢慢吐出名字:「王振武。」

  振武的眼睛射出寒光:「我會轉學嗎?會,安南我一秒都不想待了。振文只有今天落單,出去才幾分鐘就不見,到底誰在監視他?等振文回來,立刻轉學。現在,你們把綁架案的事,未來我告訴你們的,全部告訴我。」

  他們把振武在醫院描述的綁架案內容說出來,搭配今天發生的事一起討論。

  「指定由振武交付現金,聽起來不像是什麼綁架集團,」莉琪說:「比較像小混混欠了地下錢莊錢要跑路。」

  何小小問:「有沒有可能是路上隨機綁人?我聽說這種的贖金低,破案率也高。」

  「不對。」振武說:「警衛說振文領了包裹。他走的方向是公車回家的方向。」

  家均煩躁地說:「他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!……啊!」

  「幹嘛?」

  「有沒有可能,振文根本不是往回家的方向走。我找錯方向了!」家均懊惱地說道:「他有可能只是沿著圍牆走,然後轉彎。那裏不是小巷子嗎。」

  振武說:「是老舊社區,好幾戶沒人,有也是臥病的老人家。如果在那裏被綁架,沒人會注意。」

  「我比較關心,他收到什麼包裹。」莉琪說:「振文生日快到了,可是,振文通常不理那些包裹不是嗎?」

  何小小接口:「王語萱是我兒童美術班的同學,她就說振文都不太理她,這次她是想賭賭看振文會不會喜歡她送的生日禮物。」

  「結果振文還是請振武處理啊。」家均想到那天,振武很無奈振文都不覺得自己給警衛室添麻煩:「所以振文根本沒有理由,收到什麼包裹就直接跑出去。」

  莉琪思考著:「除非,是他很信任的人,比如說,哥哥送的,假設,假設振文看到,振武指示他走出校門呢?」

  「我不會做這種事,他的禮物還在我房間!」振武急著說。

  「那就是綁匪。」家均憤恨地說。

  「只是,怎麼做的?」似乎有什麼在莉琪腦中形成,只是那是什麼呢?「振武,你最近有沒有――你在看什麼?怎麼了,力勤?」

  「我的line,收到振文的訊息,是你們說過的,影片。」

  莉琪站了起來:「影片有可能透露綁匪的訊息,所以,雖然內容一定很可怕,但我們必須把它放大來認真看。這是為了振文。」

  振武放下手機,把筆電接上客廳的大螢幕。

  「力勤,你過來坐好。」莉琪憂心地說。

  「不。」振武在螢幕前的地板坐下來。

  家均也過去:「近一點才不會遺漏什麼。」

  莉琪對小小說:「學姊,你要不要迴避,怕你嚇到。」

  小小一口回絕:「想太多。我也要幫忙。」

  於是家均在振武左邊坐下,莉琪則則在振武的斜右後方跪坐下來。

  何小小的右手放上滑鼠,緊張地說:「我點開囉……」

 

 

  腳架一定幾乎貼著振文的腿,因為振文的臉占滿整個畫面。鋒利的刀尖抵著他的臉頰。

  振文機械般的開始念出綁匪要他念的內容:

  「王振文在我們手上,請準備現金兩百萬,要不連號的舊鈔,裝在每個學生都有的安南國中背包裡,把袋子拍照,照片line給王振文以供辨識。贖金由……」振文正猶豫著,「啊!」隨即痛得尖叫起來。振武的身體震了一下,家均靠緊他的左肩,伸出自己也在發抖的手握住他的手腕。刀尖在振文臉頰上逼出血珠。

  「贖金由王振文的哥哥張力勤一個人負責交付,交付的時間和地點,會在後天,二〇一八年七月八日星期日,晚上唐綺陽直播中告知。如果發現交付贖金的現場有別人,就終止交易,王振文,就會……啊!……」

  血珠滴落。

  「王振文就會被丟在你們永遠找不到的地方,慢慢餓死……」

  振文逐漸無法克制顫抖的臉頰撞上刀尖,血珠漸漸連成細線。

  「如果發現你們報警,如果交付現場有警察,有王振文和張力勤的父母,或有疑似協助的人手……」振文開始不安地扭動,

  「張力勤就會收到很多包裹,裡面是王振文被切成一塊一塊……」

  隨著振文炸出撕心裂肺的尖叫,畫面猛地一翻跌倒撞上地面,顯然振文碰倒了腳架。

  聲音繼續傳來。「哥!我會出校門是因為你給、啊――不要、不要……」沒說完的話淹沒在淒厲的慘叫求饒中。依稀聽見一個女聲:「你幹麻?!」然後是男聲:「他反抗!」

  這時,畫面又立起來,有人把畫面扶好。

  翻倒在地的椅子上振文死命掙扎,被右方伸過來的兩隻手壓制,鮮血從振文左額髮際湧出覆滿眼睛,他想用手去擦掉血可是手被綁在扶手上,他大聲哭喊:「哥……救我……哥……家均……痛……」

  左方出現一隻手,拿著一支針筒往振文右手臂狠狠扎下去。振文痛呼一聲,漸漸沒了聲音和動作。

  左方掠過人影和腳步聲,然後螢幕一片黑暗,某人把攝影機關掉了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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