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〇一八年七月十日星期二 綁架案第五天

陳家均(17歲,來自二〇二二年)、楊莉琪(21歲,來自二〇二六年)

何小小(14歲)、張力勤(14歲)、夏宇豪(13歲)、江勁揚(12歲)

 

  夜深,勁揚逐漸體力不支、打起瞌睡,被大家催促說:小朋友不該熬夜,快去休息。

  既然宇豪早已在振武房間打地鋪,勁揚也乾脆睡去那裡,把客廳餐廳留給振武、家均、莉琪。

  其實能討論的都翻來覆去無數次了。

  「暫時沒有我們能做的事,天亮之前休息一下吧。」莉琪說。

  「沒辦法睡。」振武悶悶地說。

  「那去你房間,把這邊冷氣關掉,省電。」家均結論。

 

  結果三個人一起窩到振武床上。振武的床有兩面貼牆,於是振武靠著床頭,家均直接靠牆,振武把房內唯一的書桌椅的靠墊拿給莉琪讓她墊在背後。在僅開書桌檯燈的光線中,他們一邊聊天以抵擋不安,一邊看著宇豪和勁揚的睡相。

  五個人把振武的房間塞得滿滿的。

  「好像集訓喔。」家均說。

  「我不在就男生宿舍了。」莉琪說。

  「對吼你一個女生跟我們一群男生混在一起。」家均想起,他偷聽振文跟振武告白那次集訓。「你還沒入隊那次,小甲問賀承恩,中中教練和小小學姐有和我們一起睡嗎,被他壓在地鋪上亂打。」

  振武拿出莉琪給的志弘大合照問:「賀承恩是哪一個?」

  「他。」家均指著照片中的賀承恩說:「上一屆隊長。未來的女朋友是小小。」

  「竟然。」

  「小小現在還覺得他很北七,上高中就變了。這次她就是叫賀承恩和邱子軒幫忙擴散消息的。這是邱子軒,腿受傷前是主攻手,後來留在隊上當經理,晚上打來講戒指的事的就是他,有戒指的倩如是他妹。這是俊喆、這大可、這小甲,其他人你都認識了。」

  宇豪在睡夢中嘟囔著伸展手腳。莉琪瞄他一眼,不禁來了調皮的心思:「力勤,跟你說哦,家均以前喜歡子軒學長。」

  「哦……」

  「但是子軒學長未來的男友在那裡。」

  「欸?勁揚還是宇豪?」

  「你猜。」

  「子軒學長是怎樣的人?」

  「成績和球技都很完美,對自己和學弟都很嚴格。」

  「那我猜勁揚。」

  家均和莉琪都噗哧一笑。

  振武愕然:「宇豪?」

  家均點點頭:「看不出來吧。」

  「那你還好嗎?我不知道喜歡人是什麼感覺,但被拒絕會難過吧。」

  「早就過去了啦。我現在喜――我現在沒有喜歡學長了。」該死,深夜時分、氣氛太好加上有點想睡,腦袋就不太夠用。

  莉琪搶著把家均的話說完:「家均現在喜歡――」

  「欸!」家均伸手去摀莉琪的嘴。

  莉琪抓開他的手:「振文。家均喜歡振文。」

  「欸我不是故意不講,我是想說,現在這種情況……」

  振武認真地問:「我弟也喜歡你嗎?他有說過嗎?」

  「……有,他先跟你說,然後才跟我說的。」在振文劃傷自己逃離一切的那晚,在電話中說:「家均,我喜歡你。我剛剛有跟他說。」

  振武心滿意足地咧開嘴:「這麼聽我的話啊,好驚訝喔。」家均和莉琪知道振武腦補成,振文喜歡誰還先跟哥哥報告以後才去告白和交往。「……所以,他真的原諒我了吧。」微笑中淡淡苦澀。

  「什麼原諒,他還哭著跟你道歉。」家均說:「怕你真的聽到,還不敢當面講,選在集訓晚上,大家睡同一個地鋪,以為你睡著以後才偷偷說,那時候我還醒著,只好跟你一起全部聽完了。」

  「有像。個性真的不會變欸。」

  「辛苦你了真的。」莉琪一臉理解地笑。

  「……謝謝。」振武沒有加重語氣,但眼神清澈而真誠。謝謝你們來幫我一起找我弟,謝謝你們告訴我他原諒我了,謝謝你們讓我知道他以後交到很多朋友,還有很棒的人喜歡他。

  「幹麻啦!」家均還沒回過神來已經推了振武一下:「是振文欸。」臉上湧起的潮紅無法掩飾。「隊長要保護經理啊。綁架造成他很大陰影,看他那麼難過,不能不管啊。」

  「那你呢?你跟他來。」

  莉琪輕輕轉移話柄:「隊長都來了經理能不來嗎,我當然不能缺席啊。」

  「真是,吵著要當我的經理,真的當了立刻先交一個隊長男友,把他哥放著不管。」振武埋怨著,開朗地笑出聲來。

 

  子軒學長,我這樣,有比較像個隊長了嗎?我有做到你說的,比振文堅強、做他需要、我也能做的嗎?

  家均再次想著學長的話自我檢視,如同之前的每一次。二〇二二年,接下隊長職務以後,翻閱過往資料以後,請振文信任自己的時候,振武代替振文拒絕自己的時候,決定和莉琪一起來二〇一八年的時候,在振文消失前的友誼賽中看見國中時期的學長的時候……

  還有現在,二〇一八年七月十日凌晨三點三十分。志弘排球隊,在振武的房間裡提早集合。勁揚熟睡,宇豪翻身,振武釋懷,莉琪微笑,振文,就等你回來加入大家。

  我好想你。

 

  綁架案中難得稍稍放鬆的氛圍、尚未補充完全的體力、隊友陪伴在旁的踏實。振武、家均、莉琪漸漸恍神,不再搭話,伸展著手腳進入安心的半睡半醒狀態。

  男生的床比較大嗎。莉琪迷迷糊糊地想著,枕著振武的靠墊,側躺著蜷縮在床尾那端牆邊。

  「我們不要叫她起來回房間了吧?」家均的提議。

  「我睡不著,結果你們一起累。」振武的抱歉。

  「不會啦。」家均的體貼。

  有個柔軟的重量蓋了上來。振武的棉被。

 

  地鋪上宇豪大字形酣睡,勁揚身邊倒還留了點空間,振武躺下來枕著手臂,家均背倚著床坐在木地板上,頭靠著振武書桌厚實的原木桌腳。

  窗外的漆黑正在淡化,朦朧的思緒漸漸下沉。

 

 

 

二〇一八年七月十日星期二 綁架案第五天

王振文(13歲)

 

  振文醒來時,發現自己不是綁在椅子上,而是躺在床上。

  吳亞耘坐在床邊,不曉得看他多久了。

  他坐起來,動了動,發現一隻手上有鍊子,延伸扣在床架上。手腳基本上可以活動,不過他沒什麼力氣。

  才一天沒被下安眠藥,之前的藥力多少還有影響,食物又一直很糟,頭上傷口發炎導致的體熱讓他虛軟。昨天吳亞耘又刻意講了許多打擊他的話,讓他哭得耗盡所有力氣,天色才剛暗下來便累得失去意識。

  「現在幾點?」

  「五點。」

  「這麼早。」

  「我興奮到四點多天有點亮就醒了。今天我弟會去取贖金哦。等他順利跑路以後,就剩下我們兩個了。不過現在他還在睡,一樣只有我們兩個。」

  「要幹麻?」

  「昨天說有禮物要給你。」

  振文這才注意到,床旁的小櫃子上,有一個方盒子,還有一本裁紙簿。

  吳亞耘把盒蓋拿開,露出下面的蛋糕,上面插著一和三兩個數字的蠟燭。振文今天滿十三歲。她拿打火機將蠟燭點火,將蛋糕捧到振文眼前。

  「振文,生日快樂。」

  看振文愣著,她催他:「快點,許願,吹蠟燭,我才能送你生日禮物。」

  振文只好雙手合十。

  「前兩個願望要講出來,第三個放在心裡。」

  「……健康,還有,快樂。講完了。」振文吹熄了蠟燭。

  「敷衍我。沒關係。你要吃嗎?不要,我想也是。」吳亞耘把蛋糕放在一旁。「健康,快樂,活著。我猜,第三個願望是,活著,對嗎?你害怕看見我和我弟的臉,聽說看見綁匪的臉就不能活著回去。對嗎?」

  振文不敢點頭。

  「那是因為你不認得我,才會這樣想。其實無論看不看見,結果是一樣的。」

  「我認得你啊,你是吳亞耘老師。」一樣的結果,是什麼?

  「你不認得我,但是我認得你,你出生半年後,我們就沒再見過面了。」

  「什麼……」

  「振文,你是我生的。」

  振文先是愣著呼出一口氣來,皺眉抬眼逡巡對方的表情,確認她講的是自己聽得懂的語言――「你亂講什麼!」他慌亂地撐住自己想後退,手肘撞到了牆壁。

  「我跟你爸沒結婚,沒登記,沒宴客,沒婚紗,照片不多,我特別洗出來集中成一本,喏,禮物。」

  吳亞耘拿起裁紙簿遞給振文。每頁一張照片,花盡心思用紙膠帶和色鉛筆繪製得精緻美觀。

  還沒從衝擊中恢復過來的振文,如懸絲木偶般,呆呆的接過本子,開始翻頁。

  有情侶自拍,接著吳亞耘的小腹漸漸隆起,然後出現了嬰兒。有三人合照,也有爸爸和吳亞耘分別抱著嬰兒。振文認得那個嬰兒是自己。他脫離懵懂後就理解,爸爸把上面有別人,生下他的那位別人,的照片,都處理掉了,只留獨照和爸爸抱著自己的那幾張。

  「你爸怎麼告訴你的?」

  「沒有告訴過我。我以為你們離婚。」

  「沒結婚哪來離婚。我產後憂鬱,你爸忙工作忙到沒空理我,『在家照顧小孩不用出去工作多爽』,他被我盧到生氣的時候就這樣講。他又知道你多麻煩了,三個多小時哭醒一次還吐奶,被吵醒的又不是他。到後來聽到你哭真的很想把你摔到牆上。有一天你爸回家看到我沒照顧好你,你哭到有窒息危險,我們就分開了。我現在覺得你比小時候可愛多了,聽得懂人話,叫你喝水你就喝水,還會自己吃東西。」

  「……你想幹麻?」

  「本來是想看你爸會有什麼反應。」

  「爸沒有說過你壞話。」

  「也沒說過我好話,什麼也沒說過,他就是這樣,東西壞掉就扔掉買新的,過去的事情不值得留戀,我壞掉了就扔掉我,再幫你找新媽媽。你竟然會以為後來那個女人是我。」

  「我看全家福照片又不知道那不是你。」

  「結果還不是離婚了,換人速度真不是蓋的。你的新媽媽怎麼樣?」

  「其實真的沒有很熟。」

  「你那個新哥哥,叫做張力勤,我看你們感情很好。」

  「對。」

  「多跟我講點你的事。」

  「我不喜歡奶茶加珍波椰,不過我哥喜歡。」

  「不要講他。」

  「我……我不喜歡排球。」

  「力勤喜歡。我叫你講你的事不要講他。」

  「……我喜歡打電動。」

  「看力勤打排球的時候打電動。」吳亞耘劈手給振文一巴掌:「我叫你不要講他!」

  振文被打得頭暈目眩,委屈已極反而不知道從哪生出一股氣力吼道:「那你就不要自己一直想!你們分開,干我屁事?你怪我?」

  吳亞耘沉默了幾秒:「我不怪你。可是就是你沒錯。我現在不想跟你講話。先讓我弟拿到贖金再說。」說著便要離開房間。

  「欸!你!不是說我哥到安南送過贖金了嗎?為什麼還沒拿到?你們把他怎樣了?」

  「媽。」

  振文叫得出口才怪。

  吳亞耘重重摔上房門。

  振文憑著被剛剛一巴掌激起、尚未衰竭的精神,試著去解手上的鍊子,又用力拉扯,但床架結實,紋風不動。他在自己能移動的範圍內翻找工具,抽屜裡有小髮夾,他用不太穩的左手捏著髮夾,試著撥弄鍊在右手上和床架上的鎖。

 

 

二〇二二年

陳家均(17歲,從二〇一八年返回)

王振武(18歲)、江勁揚(17歲)

  靠著振武書桌的厚實原木桌腳睡著,在二〇二二年睜開眼睛時,家均發現自己正趴在手臂上,下面壓著攤開的訓練紀錄,紙面上,袖子上,有幾滴溼潤痕跡。

  哪裡不對勁?

  紀錄本中經理的名字,有莉琪,有學弟妹,沒有振文的簽名。

 

  家均放下紀錄,來到球場。球員們正在練習,看起來一切如常,只少了振武。

  兄弟都不在?

  不行,得測試一下。

 

  「欸勁揚,振武人呢?」

  「去看他弟啊,他不是早就請假了嗎。」

  「振文怎麼了?」

  「隊長!」勁揚嚇得慌了手腳,硬把家均拖出球場。「你今天是怎樣啊?你偷偷在社辦哭,偶爾恍神,我都知道,當年我們都在場。可是我們要幫振武一起走出來啊。」

 

  記憶與胃酸劇烈翻騰。

  家均衝回社辦打開自己的置物櫃,從背包中拿出記事本,手輕輕一撥就直接翻開到某一頁,顯然這一頁打開過無數次,那裡貼著一張已有些黃舊的、當時的報導。

  二〇一八年七月十日。女性綁匪在藏身處自盡。開著NISSAN TIDA車款的男性綁匪,在前往山區途中遇到臨檢,試圖衝撞警方而被開槍擊斃。警方打開後車廂發現人質。

 

  振文,早已死在四年前那場綁架案中。

  根據驗屍報告,死前受了很多苦。

  左額的刀傷再次破裂出血,頸部側面有腳印痕跡,前胸大片瘀青及肋骨挫傷,在幾近昏迷時被放進後車廂後,在車輛行駛時背部、手臂及腿部擦傷,又因缺氧痛苦掙扎,抓得十隻手指鮮血淋漓,最終窒息身亡。

  振武從安南轉學到志弘中學國中部,爸媽逼他繼續打排球以填補失去振文的生活。他的球技飛速進步,但不管贏了幾場比賽,獲得多少掌聲與眼光,人再也沒有笑過。

 

  家均用右手捂住下半臉,用力扼住衝口而出的哭吼。左手攀住置物櫃,那卻不足以令他站穩,身體慢慢接近地面,單膝跪倒。

  曾以為子軒學長的腿無法復原就是末日。

  原來世界毀滅是如此光景。

 

  「找到我,找我回來,別丟下我一個人……別留我一個人在黑暗裡……家均,找到我……」

  天啊,我失約了……

  我說過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,那時我以為,願意永遠見不到你,就是任何事了。

  本來你掙扎地活著,我來之後,卻讓你痛苦地死去,我到底都做了什麼?

  不,不,別留我一個人在沒有你的世界,振文……

  彷彿腳下光可鑑人的地板,化作顆粒深棕的土壤。

  新芽貪婪又興奮的,從振文再也不會睜開的眼睛,吮吸受盡苦楚的淚水,婀娜蔓延成詛咒般的如茵綠意。之下看不見的深處,振文逝去卻不曾靜默的意識,無依無歸,血脈竄流。

 

 

二〇一八年七月十日星期二 綁架案第五天

陳家均(17歲,來自二〇二二年)、楊莉琪(21歲,來自二〇二六年)

何小小(14歲)、張力勤(14歲)、夏宇豪(13歲)、江勁揚(12歲)

 

  家均驚醒,轉頭看向床上,剛醒的莉琪,臉上滿是恐懼和眼淚。

  家均抓住莉琪的手臂:「振文他……」

  「振武在我面前大哭說,振文就是他害死的!」

  「噓!出去講。」

  兩人互相支撐著,勉強地繞過地上的振武、勁揚、宇豪,走出振武房間。

  

  關上振武房間的門,家均慌亂地用手抹掉淚水:「我以為,至少振文還會是我們在球隊遇到的樣子啊!我以為到七月十四號他真正有生命危險之前,我們還有一點時間!」

  莉琪邊哭邊努力壓低聲音:「我剛剛回到二〇二六年振文忌日那天,振武說,他講過那麼可怕的話,振文為什麼不恨他,如果恨他,不聽他的話,就不會被騙出校門,就還活著!」家均緊緊抱住莉琪,由她宣洩兩個人的恐懼:「我不管用什麼辦法都沒辦法,我好怕他一離開我家就,就……」她埋在家均肩膀上,極力想收好自己的崩潰。

  「到目前還只是夢境,還來得及。」家均輕拍莉琪,安撫她也是安撫自己。「直到昨天晚上,我都還能在二〇二二年見到振文,我們想一下,昨天到今天我們改變了什麼?」

  「你晚上十點多醒來,就跟我們說,綁匪是安南國中的吳亞耘老師,然後振文振武的爸媽回來,發現吳亞耘就是林虹茵。」

  「還有,調查跟吳亞耘同辦公室的師長,知道了贖金的去向,所以今天要埋伏和跟蹤。」

  莉琪發抖道:「會不會是這裡出差錯?本來綁匪來領包裹,沒人監看也沒人跟蹤,因為我們的發現,警方才會埋伏。要是綁匪察覺警方或我們,很生氣,或很害怕,回去就……提早把振文滅口?」

  「快,把大家叫起來,沒時間了,他們必須更小心!」家均說著就要轉振武房間門的把手。

  「等一下!」莉琪按住家均的手阻止道:「要跟振武說實話,你要幫我。」

  「振武會瘋掉的!」

  「沒時間多解釋一次!等下我講你們一起聽,這件事你必須站我這邊。」

  「好。」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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