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〇一八年七月十日星期二 綁架案第五天

王振文(13歲)

 

  過了許久房門又開了,吳緯誠和吳亞耘一起出現,吳亞耘的手上沒有早餐,只有針筒。

  正試圖解開鎖鏈的振文,嚇掉了手上的髮夾放聲尖叫。

  吳亞耘直直走向床邊,看著跌坐在地驚喘不止的兒子,把針筒逼到他的頸動脈上。

  「不要……」

  「坐好。」

  振文躲著針尖慢慢從地上把自己撐起來,針尖緊貼著他的皮膚一路戳痛他直到上床坐好,抱緊自己的膝蓋。

  吳亞耘這才把針筒移開,轉向門口的弟弟說:「你看,適當的工具很重要吧。我一個人看著他也沒問題。」

  「那我準備好就出去囉。」

  「去吧。」

 

  房門關上後,吳亞耘在床邊的椅子坐下來,問:「會餓嗎?要吃蛋糕嗎?」

  振文搖搖頭。

  吳亞耘拿掉數字蠟燭,切了一小塊蛋糕,仔細地用蛋糕刀在小盤上放穩妥,用小叉子刮掉鮮奶油,再一小角一小角地用叉子切著慢慢吃完。

  「滿好吃的。不曉得你喜歡什麼口味,就買了最常見的芋泥布丁。」

  振文想,我再也不要吃芋泥和布丁,再也不吃蛋糕,還有花椰菜、魚板、丸子、雞胗、粉肝、米血、芋粿,所有你們下過藥給我吃的東西。

  「這種小叉子真好用,刮芋泥和鮮奶油都很方便,戳布丁也可以。所以我才跟我弟說,適當的工具很重要。」

  吳亞耘把蛋糕蓋起來,把積滿鮮奶油的小盤及小叉子丟到一旁的小垃圾桶中。

  「工具就是用完以後,就丟了。就像我一樣。以前我叫林虹茵,彩虹的虹,綠草如茵的茵。改叫吳亞耘,本來想告別過去,誰知道過去會找上門來,就是你!」

  「我什麼也沒做。」

  「你爸完全抹煞我存在,我教了你一年,你從來沒認出我,如果你有我的照片,知道我的事,會這樣嗎?明明是我生的,可是在你整個人身上,都找不到我的存在。作答,為什麼?」

  「……我猜,爸爸覺得,既然你不在,我不認識你對我比較好。」

  「比較好?愛過一個人,結果被他、被你、被所有人當作沒存在過,你知道那什麼感覺嗎?」

  「不知道……」

  「只有對待工具才會這樣。我是生產用的子宮,你爸前妻是漂亮擺設,至於你的新媽媽,終於啊有人在你爸人生裡爭取到角色了,當一個男人事業有成又想要看起來很顧家的樣子,就要娶一個貌不驚人但溫柔,感覺很適合養育孩子的女人,最重要的是還帶來了新哥哥,只比你大一點,可以跟你一起上學,表現優秀,個性謙和,從來沒有被寵壞,知道怎麼好好照顧你。」

  「所以,我是你的工具嗎?用來看爸爸有什麼反應?」

  「我才沒那麼低級。想一下你對許雯婷和王語萱是什麼態度。雯婷幫你裱畫,語萱送你禮物,光是拿飲料給你或通知你有包裹就開心的要命,你有好好跟他們說過話嗎?」

  呃,還真的沒有。

  「沒有吧?那就是工具。利用她們省事,還嫌她們礙事。」

  是這樣嗎?振文想,我是這麼過份的人嗎?

  「你,是你爸、你的新媽媽和新哥哥的工具。」

  「你亂講!」

  「你爸拿健康快樂的你證明,他的決定都是對的。張力勤他媽,是你爸省事的工具,讓他可以永遠都在工作,不必看到你。張力勤照顧好你,就能拿你向他媽證明他有用處,這樣他媽才對你爸有用處,他和他媽才能住在你爸買的房子裡。別告訴我你沒這樣懷疑過。不用懷疑,就是事實。」

  「你有病!」振文覺得自己快吐了。

  「你爸無情,我有病,剛剛好。我告訴你哦,血緣這種東西很恐怖的,越不想遺傳什麼就越會遺傳什麼,長相嘛你長得簡直跟你爸一模一樣,那我看精神上大概真的有遺傳到我,腦袋跟別人不太一樣。」

  跟別人不太一樣嗎?跟生下我的這個可怕的人一樣嗎?

  我……也對哥哥說過噁心的話……

  哥明明跟我說,他管我是因為我是他弟,我卻說……說他是怕被他媽罵,還說爸爸打我關他屁事。

  這樣的我,他為什麼還對我好,家均和莉琪為什麼還對我好,哥為什麼還會想要救我,真的跟生下我的這個人說的一樣,只是因為他覺得對不起我嗎,只是在盡他對我的責任,只是因為爸媽希望他照顧好我、這樣爸媽就不必花時間管我嗎……

  疑慮,像頭上傷口發炎造成的疼痛及體熱一樣,逐漸燒空振文,再用更哀傷更恐怖的思緒填滿。

  我,我的想法,我的命運,真的會跟生下我的這個可怕的人一樣嗎?

  不要!

 

  「看我,不是看牆壁。」

  吳亞耘再次用針尖戳痛振文,逼他轉頭。振文掙扎著,想把身體藏起來,把臉藏起來。

  「躲?躲也沒用。你如果活著,一定會跟我一樣,愛上永遠不會回應你的人,拼命躲開他,卻逃不開自己的絕望,最後自我毀滅。」

  「我如果活著?」

  自我毀滅,絕望,逃不開,拼命躲,不會回應,愛上,活著,如果。如果,如果是什麼意思?

  「這叫緣份嗎?在我知道自己最多只能再活一年,我和我弟的卡債也累積到他不能不跑路的時候,你竟然出現在我兼課的學校,而且還沒長高到我無法控制。你爸要是知道我這一年就這樣看著你定好計畫,張力勤要是知道我用他的筆跡騙你出來……呵呵!……我還說,交付贖金後就要公佈跟你有關的消息――確實會公佈,但我想再等幾天,看他們什麼時候會猜到我。」

  「他們一定會猜到,他們一定在找我,會找到你的!」

  「很好啊,找吧。我在想,張力勤做了他能做的一切之後,收到你跟我一起死掉的消息,不知道他受不受得了,他的精神狀態和以後人生會有多精彩哦。」

  振文拼命往L形角落裡縮,即使再也縮不進去了。

  救我,誰救救我……沒有人會來救我嗎……還有人願意救我嗎……

  「放心,到時候就跟前幾天一樣,喝水或打針,不會痛的。為了避免你自我毀滅,跟我一起走,不是比較好嗎?需要練習一下,讓你習慣嗎?」

  吳亞耘離開椅子,膝蓋跪到床上,上身斜近振文,右手放上他的左額,摸著那道傷口把他的臉壓在牆上;左手將針筒舉到振文臉前,輕輕按壓,讓他看見針尖滴出一兩滴藥液。振文如遭電極般發出微弱的尖叫,怕得幾乎無法舉起手來抗拒。

  「不想練習?」她輕輕笑著移開針筒,把魂飛魄散的兒子摟進懷裡。

 

二〇一八年七月十日星期二 綁架案第五天

陳家均(17歲,來自二〇二二年)、楊莉琪(21歲,來自二〇二六年)

何小小(14歲)、張力勤(14歲)、夏宇豪(13歲)、江勁揚(12歲)

 

  家均和莉琪不認得吳亞耘,卻很可能被吳亞耘認出;而勁揚曾被吳亞耘利用,又不確定看到她是否還能認出來。所以他們通通得留在振武家,不得接近7-11弘明店。

  宇豪和小小隨警方出門,出門前家均和莉琪再三叮嚀,在麥當勞二樓,一定要演好一對國中生情侶。座位選窗邊角落,避免被綁匪在店內發現或從街上看見,不要亂說話,以免被聽見。

  王齊森和周亞馨從凌晨去了警局就沒回家,這時早已到了弘明店對面樓上,由警方徵用為監視點的民居。

 

  「力勤,」莉琪說:「有非常嚴重的事要私下跟你講,去振文房間好嗎?」

  振武問:「對營救振文有影響嗎?」

  「當然。」

  「那勁揚一起聽。」

  於是四個人一起進了振文房間。

  莉琪站著,勁揚坐書桌椅,振武坐在振文床上,家均去坐在他旁邊。

 

  看了一眼莉琪,家均開口:「我就直說了,我和莉琪在這裡睡著,夢裡會回到我們來的年份,在那裡看到的未來,會因為在這裡發生的事,連帶受到影響。今天凌晨,我們夢見,振文,會在今天過世,現在――

  振武彈起身,還沒意識到自己想做什麼之前,已經朝家均狠狠一推,力道之大,家均向後一仰,用手撐住床面,頭差點撞到牆。

  「振武!」勁揚從旁緊緊抓住振武。家均趕緊爬起來:「現在我們不清楚是不是弘明店那裡出狀況,那裡由警方掌控,我們要做點別的阻止振文死掉!」

  莉琪說:「下面我來說。等一下要用你的line傳訊息給振文,振文看不到,是林虹茵會看到。」

  「為什麼要跟那個人說話!你們現在講這些是――」

  「你冷靜,這可能是唯一幫振文拖時間的辦法。」

  勁揚和家均壓著振武重新坐下來。

  莉琪說:「吳亞耘,林虹茵,她這樣做是因為――」

  振武回答:「就爸爸說的,想報復他,禍延無辜的振文。」

  莉琪說:「錯。如果報復,就會針對前男友,如果嫉妒,就會針對你媽。」

  家均問:「傷害振文,讓爸媽痛苦,難道不是最嚴重的報復嗎?」

  「倒也沒錯,但是,關振武什麼事?模仿他筆跡騙振文是必要的,但是拿了振文line,那種恐怖影片不傳給爸爸,只傳給振武,還指定他送贖金,你們沒發現,她處處針對振武嗎?」

  三個男孩彷彿恍然大悟又重感不解。

  「她不是報復,她是在證明自己存在。振武你能感覺到她對本名又愛又恨,勁揚你說所以她創作那種戒指,還說彩虹是怎樣的力量?」

  「被當災禍,也能止災。有爭議的,亦正亦邪的。」

  「對。她對振文沒有深仇大恨,但振文一整年都沒認出她,她的存在被抹煞,這激怒她了。她想展現力量,又找不到其他方式,就殺她能殺的人。王家人裡,以她的能力和擁有的資源,最能傷害的,就是振文和振武。」

  勁揚一聽就懂:「意思就是,不是挑最討厭的,而是挑最好欺負的?」

  「對。她一定在等,看有沒有人,特別是王家人,能找出她是誰,能理解她在幹麻。」

  「變態……」像聽到外星語言似的,家均和振武無法憤慨只能呻吟。

  「這個變態覺得自己被故意無視,完全無視。尤其她越看振文就越是這樣覺得,因為,振文無論長相、教養還是記憶,都沒有一點她存在過的樣子。」

  振武大叫:「不是這樣!」

  他急忙蹲下,打開振文書桌左手邊最下面的抽屜,家均幫著他直接把抽屜抽出來,放到振文床上。抽屜裡的東西只有勁揚還沒看過。

  幼稚園的振文用彩色筆畫的、寫著「ㄇㄚ ㄇㄚ ㄨㄛˇ ㄞˋ ㄋㄧˇ」的卡片;吳亞耘的裁紙簿,裡面是色鉛筆和紙膠帶的美麗創作。振文兒時日記本的紙頁,幼年的他模仿裁紙簿上的圖案畫線和著色。

  「就是這個,這是她存在的證明。」莉琪說:「我們得讓她知道,也許她會因此動搖,至少不會立刻下手。就算影響不了她,也得想辦法讓她願意理我們,就這樣拖到振文被找到為止。」

  振武無法接受:「你怎麼知道這有用?這種人!我不是不知道,社會新聞,有些人帶小孩去死,因為覺得小孩沒爸媽比死更不幸,可是她算什麼!振文現在有我也有爸媽!」他眼眶紅紅地說:「她知道振文相信我就騙他,還割傷他還拿針扎他,怎麼下得了手!我沒辦法想像我或你們跟她說話!」

  莉琪嘆了口氣:「你們先拍照,我有話跟振武說。」

  家均、勁揚二話不說,把整個抽屜拿出房間,下樓放到客廳地板上,家均用手機拍這些物品,勁揚用之前已用過的振文的筆電,做分類整理。

  家均邊拍邊忍不住想:這個抽屜,是時間不曾流動的地方,連存在,都被主人振文和周遭親友遺忘。

  我們卻希望,這能暫時保住振文的命……

  不能懷疑,現在不能!快把事情做完!

 

 

  「力勤,我會知道有用,是因為,我的本質和她一樣。」

  「你!……亂講!你怎麼可能和她一樣!」

  「你聽完就忘了吧。家均來這裡,是為了振文,我,是因為你。」

  振武完全沒想到,會聽到和綁架案完全無關的表白,驚得微微張開嘴唇。

  「在所有爭取感情的努力都失敗以後,我也很想證明自己存在,在你的人生裡有意義、有影響力,任何一種影響力都好,哪怕要以再也見不到你作為代價,就是沒辦法接受,自己什麼也不是,好像從沒來過――不曾存在、從沒來過,那就是林虹茵的絕望。」

  「不好意思,我真的不太懂,我只知道絕望的意思,想到振文可能會死。」

  莉琪笑了笑:「懂這個就夠了。絕望以後,我跟她走不同的路,她選擇毀滅,我選擇拯救。可是我失敗了,阻止不了振文被綁架,也沒辦法在你半夜去安南的時候陪你。所以我有責任,做任何能幫你把振文帶回家的事。請你相信我。」

  「我相信你,可是,你不要說自己像她,好嗎?」

  「好。」

  林虹茵的生命和我的單戀,只有一個共通點:像每日崩落一點、直到完全靜止的廢墟。就這唯一的共通點,讓我能理解她。林虹茵選擇雷殛,想在力竭之前轟垮石牆,壓毀膽敢無視她的一切;而我選擇降雨,心死之後仍沁滲入土,貪想一覺醒來,世界不再荒蕪。

  我很幸運,能在你對我的溫柔中,選擇證明自己存在的這條道路。

  「你轉學去志弘以後,會遇到我,到時候不一定要理我。現在我們必須用你的帳號,一小時,十分鐘,三十秒,能幫振文拖多少時間,就拖多少時間。」

  「好。」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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