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〇二三年夏

 

  五月,大學校系確定。

  振文驕傲地宣佈他和隊長家均考上同一所大學了,之後一起租屋、爸媽可以放心。

  王齊森和周亞馨露出瞭然於心又恰到好處的微笑。

  孩子們總以為,他們不講,父母就不會知道。

  他們確實從未過問家均和莉琪的奇特存在,但幾年看下來,對於穿越這麼荒謬的事,倒也不是無法想像了。

  振文和振武都平安長大,來自兩個家庭的隔閡逐漸淡去,合為一家,這才是最重要的,至於振文要和男生還是女生交往,他們絕對的尊重和祝福。

 

  由於振文七月十日才滿十八歲,所以家均先去上駕訓班。

  振文一個人留下整理資料,交接給下屆隊長勁揚、副隊長子轍及擔任經理的學弟妹。

  他一點也不怕一個人待在天色逐漸暗下來的社辦。從十三歲開始,先是躲避人群,後來心儀家均,這裡就跟自己的房間差不多,知道自己所有祕密。

 

 

  學測前,振文就和家均約好,等學測、聯賽、申請學校都告一段落,請家均陪他再看一次和綁架相關的東西,然後就把他們放下。

  所以他們選了交接社務後清閒的一天。爸媽渡假去,振武和勁揚一起去採買住宿用品,家均再度踏入振文的房間。

 

  和記憶中差不多,床上的被子揉得亂亂的沒有摺好,地板上散落電玩遊戲的紙盒和內容物,桌上的記事本攤開,翻到夾著小小畫的素描那一頁。

  他們把筆電轉面向床,窩到床上一起看那些已經另存的line對話紀錄。

 

  振文問家均:「你那時候,在想什麼?」

  「無論如何對話下去,幫你拖時間。」

  「這裡。」振文指著螢幕說:「前面莉琪負責,可是,講到我到球隊當經理,就換你跟我媽對話了。」

  「我覺得這個話題我比她更了解。」

  「重看這段,我很喜歡你說的話。」

  「為什麼?」

  「我覺得,我在這些話裡活著。」

 

  他不喜歡打球,但是對當球隊經理有興趣……可以坐在場邊看大家,畫大家……在志弘排球隊交到很多朋友,家均、莉琪、小小、宇豪、勁揚……有人偷偷喜歡他,他還不知道……

 

  「你每秒都在擔心我會死,可是每秒都在告訴她,我在球隊活得很快樂。」

 

  家均沒想到,繼學長受傷後,又一次的,振文溫柔的理解,比嚴厲的質疑或正經的規勸,更令他禁受不住。

  在他穿越到二〇一八年那幾天,志弘的日子,既是過往,也是未來;既是追憶,又是渴盼;是當下的本能反應,又是壓抑許久的期願。在家均的描述、家均的思念中,振文永遠活著。

 

  「你是不是親眼見過我差點死掉?就在那個時間點,你決定到二〇一八年?」

  「嗯……我和你哥和宇豪都嚇死了,你割這裡。」

  到這裡是振文已經知道的,可是接下來的內容令他毛骨悚然。

  「浴缸裡的水被暈開的血染紅……你哥才第一次講出來,你被綁架被找到的時候,是差點在浴缸裡溺斃。你明明什麼都不記得,竟然還知道這樣會死……」

 

  那是平行時空的王振文,不是我。

  現在存在的振文,頸子上沒有疤痕,但對家均來說,那段記憶是完全真實的。

  宣洩過被拋棄的恐懼、獲得家均的保證、不再擔心別人擅自替自己下決定後,振文終於能站在家均的角度,看見事情是什麼樣子。於是他什麼也沒說,只是抱住家均,讓他釋放所有壓力和痛苦。

 

  「我和莉琪在二〇一八年睡著,就會回到原本時空,看到我們做的事對未來有什麼影響。」

  「我哥有說,我獲救那天,你們夢到我死了。」

  「我和莉琪醒來都快崩潰,沒想到提早發現贖金去向,會讓他們想提早滅口,好怕真的跟夢裡一樣,想救你,反而害死你。」

  「沒有害死我。」振文哄小孩子似的說:「你看,我好好的啊。你放心,就算你要拋下我,我也――」

  「我真的不是故意拋下你!我不想離開你,不要生氣。」

  「不要激動,早就不生氣了。」振文親一下家均:「我的意思是,就算你要拋下我,我也絕對會阻止。」

  「你不需要阻止,我說過了,不會再自以為為你好。」

  「事實上,我阻止過一次,還成功了。」

  「啊?」家均愕然。

  「二〇一八年七月六號,你想陪我好好過完那天,再從我生命裡永遠消失。可是我硬要離開體育館,又出了校門。」

  「啊!」

  「看來,我就是要阻止我們分開,才一個人走了。只有這樣,我才不會忘記你,你的人生裡才會有我。」

  家均再也止不住眼淚。

  「我沒辦法想像人生沒有你了……你被帶走以後我就發誓,無論你在哪我都要找到你,帶你回家……」

  「我回來啦,不然你沒有我怎麼辦啊。」振文酸澀微紅的眼鼻,卻擠出了有點調皮的微笑:「你先無視我的意願的,我也只好無視你的意願,一人一次,很公平。」

  家均看著振文這樣的表情,也忍不住笑了,扳過他的臉,溫軟廝磨。

 

  和對的人在一起,振文鼓起勇氣,以林虹茵曾經的署名「翩若驚虹」為關鍵字搜尋。

 

  戒指賣家網頁已無效,但去唐綺陽直播下留言的帳號「rainbow07100710」還在。

  被綁架時,莉琪查到她寫了這段文字:猜到我的名字以後就來找我吧,來的路上想必下著雨。閃舞七色輝煌,耘不去,喑啞的我之上,綠草如茵。

 

  但他們點進帳號發現,不管那之前發過多少動態,現在只剩下一張照片――他們傳給林虹茵的諸多圖檔之一,振文幼稚園畫的那張卡片,草地和彩虹,剛好是她的名字。

 

  這是什麼時候放的?

  在她讓浴缸的水流走之後、在她與家均他們最後通話之時,在她被發現在房內自縊身亡之前。

 

  她說過幾次:沒那麼快公佈答案、先自己作答……跟振文對話時喜歡問他為什麼、叫他回話。

 

  那時莉琪摸透林虹茵的思路,大家一起揣摩該講給她聽什麼,讓她不再自言自語,讓她最終願意放手離去。「振文雖然不知道你長什麼樣子,但是他了解並記得的,是真正的你。……他老是說,程素惠老師都不懂得欣賞他的創意,他的創意是遺傳……他喜歡吳亞耘老師……他很高興自己擁有媽媽的能力,很高興媽媽用這種方式存在在他生活裡。」

  她認為兒子跟她一樣,是把傷口挖到最深、逃避到不能逃了便追根究底的個性,堅定地相信他會破解考題、找到答案,雖然她根本就沒告訴他,直到最後一刻,還彆扭地把答案這樣公佈這樣藏。

 

  小小學姐說過:「害怕或憤怒這些情緒,來了就讓它來,再等它慢慢退掉就好。不用怕被打敗,都只是浪打上來,看起來兇猛而已,沙灘沒有受傷。」

  振文感覺到家均正和自己一起調勻呼吸的節奏。

 

  我怕她,但我不討厭她。我恨她,但可以試試看放下。我小時候曾經很愛她,抽屜裡的她,不是後來那個想殺我的她。

 

  照片說明寥寥幾語:

  霓虹炫目,綠茵如故。

  韶華不再,餘光輝煌。

  以真名,在彼岸綻聲歌唱。

 

  雷雨停歇,黑暗終結,彩虹乍現,不再喑啞也不再嘶吼,恢復平凡的七色光芒。

  林虹茵,我媽,不再張牙舞爪地寄生在我身上。她改用這個方式,標記她的永生。

 

 

  最終,振文把林虹茵的頁面截圖,先發給振武,再發到一家四口的群組。

  馬上所有人已讀。

  誰也沒有特別說什麼。

  周亞馨繼續傳和王齊森在國外度假的美景美食照片。

  王齊森把照片放進群組記事本中。

 

 

  畢業那天,天氣乾爽。

  也許因為之前流了太多眼淚,這天只有喜悅和感激,沒有無奈,沒有哀傷。

 

 

  七月十日,振文滿十八歲,志弘排球本屆年紀最小的人也成年了。

  這天總會碰到志弘排球隊團練時間。剛畢業的高三學長們,家均、振文、振武、俊喆、小甲,誰都不想直言內心不捨,就藉著指導學弟的名義,邀請上一屆的賀承恩、子軒、小小、大可到社辦聚餐,熟知大家口味的勁揚訂披薩,家均還買了振文指定的那家雞排。

 

  聚餐結束後,振文要求,由他和家均而不是學弟妹來收拾。

  他們一起把置物櫃重擦一遍,確認資料和物品歸檔完畢。

 

  振文緊緊牽著家均的手,向社辦和未成年告別。

 

  從十三歲起,每天中午待在這裡,慶幸有個地方能收納,腦袋跟別人不太一樣的自己。

  在這裡和家均從十三歲起每天見面,又在這裡和十七歲的家均重逢。

  自從哥哥向父母爭取、帶他轉學到志弘加入排球隊後,每年生日這天,白天就跟球隊一起在球場和社辦,晚上則回家跟父母一起慶生。

 

  七月十日,林虹茵在這天千辛萬苦賦予他生命,又在這天差點奪去他生命,最終在這天選擇離開而將他留在世上。他靠近死亡,又僥倖逃脫,直到很多年後,才感覺自己真正活著。

  既熟稔又陌生的記憶,家均口中和親身經歷的兩段人生,他愛的人,他的家人,他的男友,他的球隊,全部參與,全都明白。

 

  暑假大家忙著各自的事,打工的打工,考照的考照,收拾行李,搬進宿舍。

  上大學後家均和振文將一起租屋,一起生活,比中學時期更為緊密,很可能更容易吵架。

  但那都沒有關係。

  剛滿十八歲,夢想中的人生才正要開展。

  無論是振文左臂的自殘痕跡,或是家均心上的愧疚懊悔,都會漸漸淡去。

  因為青春而幼稚,而衝動,而思慮不周,而有意無意導致的錯誤,將有一生的時光可以修復。他們相信,會在彼此的陪伴下、在一次次衝突與挫敗中,逐漸成熟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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