留白,不是全無交代,不是畫到牆的那一端就突然停筆,而是用一閃而逝的小段落,一句話,一個眼神,讓觀眾發現本來沒看見的、隱藏在牆壁花紋中的一道門,而且透過這個房間透露的細節,想像那後面還有一整片怎樣的空間。

《越界》中我很喜歡的留白片段,是宇豪母親的紙條。這張紙條可以清楚描述:1.母親知道宇豪之前有許多挫敗,所以非常鼓勵他去做任何他想做的正向的事。 2.單親母親忙於工作,和兒子相處時間不多,但關愛的心意很深。 3.宇豪偷打工確實不會被母親發現。 像麼短短的畫面,效果極好。

所以我會希望,振文綁架案,不只是天台上的一句台詞,那簡直不是留白,快要是空白了。

 

拋出這個想法後,也有些朋友回應:

有人認為,文武本來就是副cp,前面的戲份本來就不多,如果一直暗示真相,在天台振文說出來時,會減少對觀眾的衝擊感,反而變成理所當然而顯得情節扁平。

有人認為,前面振文說「腦袋跟別人不太一樣」,振武激動得馬上摀住振文的嘴說「不要亂說話」,這已經充分暗示振文頭受過傷、心靈受創,

有人認為,完全不需要出現綁架案,只需要設定「振武叫振文自己回家,結果振文出了車禍」,就足以解釋文武的關係。

 

他們的講的都很合理,都說服了我。

但是當我重刷《越界》,自己原本的感受,又跑了出來。

綁架案如果刪除,就得有其它重量級事件,來解釋振武為什麼保護慾控制慾這麼重,以及振文這麼愧疚自己害振武不再打排球,所以我傾向於,綁架案仍須存在,這是文武所有行為的根源。

《越界》只有八集,考量到播出時間與拍攝成本,再婚兄弟只存在於台詞,沒有任何一場家中戲,綁架這種層級的事件,卻沒有任何回憶畫面。這些我都明白,只是真的很希望,能在文武台詞中表現得多一點點,只要一兩句台詞,例如讓振武說句「不要又自己回家」也好。

 

劇中跟綁架案相關的地方有:

1.振文自嘲「腦袋跟別人不太一樣」。

2.振武極端的保護欲。

3.振文天台自白。

以下是我根據這些內容,所做的推想。

 

一、綁架案前文武的吵架,一定講了令人後悔的話。

那絕非一般爭吵,一定涉及兩人最在意的手足情感,是因為愛,才會那麼氣。而且吵架過程一定口不擇言,振文可能會狂戳無血緣家庭痛點,振武受了刺激後,應該也口出衝動之言。

話語本身不可怕,但綁架案發生,就成了一語成讖的詛咒,如果振文就此離開人世,振武恐怕一輩子都無法復原。

振武想不清楚自己對振文有沒有愛情,真的不是他故意的,因為有遠比愛情大得多也痛得多的東西——振文的安危,卡在那裡第一優先。振武是在用他的一生贖罪。振文活著回來後,不管後來對振武怎麼排斥、怎麼嫌煩,振武一概吞忍,累積到覺得不能不問,也是用很溫柔的口氣,先問自己是不是哪裡做錯,可惜那次振文睡著沒有聽到。

 

二、宇豪很可能無意中,協助振文綁架案找到線索。

宇豪和振文的友誼,是振文一句話,宇豪前因後果都不清楚就幫忙打架,振文也不考慮其他人事物,就跟著因打架被退學的宇豪轉學,要說宇豪是振文唯一視為朋友的人也不為過。

既然發生過綁架案,父母理應不想振文跟他們不放心的人來往,卻完全不排斥宇豪這個「外表兇惡、言行不端」的孩子,允許振文隨他轉學;振文在綁架案後就被振武盯緊,綁架案前也很難想像他會跟放學後都要打工的宇豪有多少交集,但振武看起來跟宇豪也處得不錯。

顯然,父母和振武,一定認識宇豪的本質——在不守規矩的表象下,其實善良又有正義感。

那他們如何才能得知宇豪的這一面呢?

我認為,宇豪一定在綁架案中發揮過作用。這一點,振武知道、爸媽知道,振文當時在綁匪手上所以不知道,事後家人刻意不告訴他「這個人協助過」,以免振文想起不好的記憶。

宇豪晚上打工,接觸的世界比同年齡的孩子稍複雜一點點,適合在奇怪的時間地點,看到奇怪的人在做奇怪的事,或者撿到奇怪的人丟的奇怪東西。他可能憑著一股天然的責任感去通報,接著就把這事忘了,完全沒想過得自己的舉動,在之後幫到了誰、和什麼重大事件有關。

 

三、綁匪綁架振文的動機,應該不只是為了錢,而有私怨。

發生過綁架案,如果經濟能力允許,也許會考慮送文武出國、派車接送,至少也會在作息上增加些限制。

但在劇中,文武實在過得太自由了,振文只由振武監管,父母好像都忙於工作無暇理會他們似的。

如果是勒取贖金的綁架案,父母怎麼不擔心還會發生下一次呢?而且能綁架振文,那也能綁架振武啊。

所以我認為,綁架的動機,一定不只是為了錢,而是對這個家庭或家中某個成員,懷有私人恩怨。文武父母認為,犯案動機只有這個綁匪有,世界上其他人都沒有,只要這人再也不構成威脅,文武就很安全。

這能解釋文武生活的閑散歡脫程度,也能解釋父母完全缺席。

親子如此疏離,是因為父母心懷愧疚。之所以愧疚,除了認為自己失職沒有保護好孩子,還加上,綁匪的動機,是和父母工作上或生活上曾與人結怨有關。

原本就組建不穩的家庭,在綁架案完全裂解掉了,留下兩個不知所措的大人,和創傷難以修補的兄弟。

 

四、振武可能是首位發現者,卻直到最後都不清楚綁架案的全貌。

振文是在跟振武吵架、振武丟下他去球隊後被綁架的。當振武結束球隊的活動,聯絡不到振文,還當振文生氣不接電話,但接著他會發現振文不在學校也沒有回家,這才慌了手腳。

還有,既然振文平時跟哥哥感情好,那麼振文被綁架的訊息,也可能會先發送給振武而非父母。綁匪會預設小孩子的反應速度比不上成人,消息傳給振武,既達到目的,又讓人來不及反應。

甚至,振武可能見到了振文被刀割得頭破血流的影像……

振武的個性,不會去講,就一直默默承擔心理陰影。

受害者未成年,綁架案必須維護人質安全,父母又非公眾人物,本來媒體就不能報導太詳細。營救過程中,大人們發現,綁匪超熟悉文武的作息,很可能身份跟學校有關,或從學校的師長同學身上得到資訊,接著又發現綁架動機,源於綁匪與文武父母的私怨。這樣一來,除了「不想讓小孩受到二度傷害」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外,父母會因心懷愧疚、師長會因學校形象,而選擇隱瞞。

大人以為不要講,孩子就不會知道。但其實孩子都感覺得到,只是強自鎮定而已。

 

五、振文撿回一條命,受創過重而不記得事發過程。

振文曾說自己「腦袋跟別人不太一樣」,如果只是外傷剛好在額頭,應該不會這樣講,這話暗示的是精神失常。

綁架案當然是嚴重心理創傷,但恐怕振文不只是被一手交錢一手交貨,而是真有被撕票的危險,恐懼到丟了相關記憶,恢復意識時發現人在醫院、身上多了傷口。

綁架案就像無端降臨在振文頭上的天災,而非有各種環節可判斷責任歸屬的人禍,唯一重大意義,就是害得他和振武的情感變質,超出這個意義之外的,父母的想法、綁匪的動機,他都不清楚,也沒有膽量去重視和查證。

在綁架案身心受創、和振武互相愧對、偏又愛上振武的無解難題,若要正經八百的提起,像在天台上跟子軒宇豪講那樣,那人生就只剩痛悔哭泣了。於是振文學會了另一種生活態度,就是《越界》第一集中的樣子:宇豪懶得搭理倩如,振文卻硬拖他別走還損倩如「正妹怎會沒朋友」,明擺著看倩如和宇豪的好戲,顯然生活無聊,湊點熱鬧。

煩躁不安、沒事找事,這正是被父母過度放任寵溺、被振武過度保護干涉,加上綁架案各種不透明和不正確的資訊餵養成的模樣。

振文其實就是壞掉了。

他跟宇豪說「笑出來,就代表我已經走出來啦」,才怪,離那一步還遠得很。

「腦袋跟別人不太一樣」這句話,被壞掉的振文,輕佻的當成笑話來說。必須自我諷刺調侃,他才能把悲劇看成鬧劇,哈哈一笑了事。

 

文武之間有愛情嗎?振文對振武絕對有,振武對振文,我不確定。

到最後我覺得,其實也不需要去區分,究竟是哪種類別的愛,經歷過綁架案的文武,他們之間的牽絆糾纏,也不是親情或愛情這幾個名詞就能定義。

無論哪種感情,他們都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。和解與療傷,是他們關係中要處理議題的第一順位。

至於生命中的其他重要感情,家人、友誼、球隊等,也絕不可能繞過綁架的過往,遲早有一天要碰觸,例如文武的父母,例如振文原本唯一的好友宇豪、指導振文做好社務的子軒學長,也許,未來還會有,與球員振武一起得分、與經理振文共事的下屆隊長家均。

不曉得《跨界》電影會怎麼處理這部份,目前只能用同人文來填上這片近乎空白的留白了。

 

以下創作片段,以對綁架案的推想寫成,已完全脫離原劇劇情,如果有興趣再請往下看。

 

*文武在綁架案前的吵架:

  「你幹麻答應音樂老師幫忙伴奏!」

  「什麼答不答應,老師說的事情就要做啊!你不是六月就知道嗎?」

  「誰知道你們排下禮拜練習!」

  「要配合大家的時間啊。」

  「連我生日那天你都要練習!然後你今天還不帶我去!」

  「兩碼事。我不是已經跟你說,友誼賽完我要跟他們吃飯和開會嗎?你不是隊員我怎麼帶你去?」

  「那我生日怎麼辦?」

  「就說晚上會幫你慶生,白天自己安排啦!你可不可以偶爾獨立一點,不要什麼都要我幫你負責。」

  「我不要當你的經理了。你不是我哥。」

  「……收回你的話。」

  「不要。」

  「王振文,道歉。」

  「你沒把我當家人。」

  「講什麼東西啊!你不是我弟我管你幹麻!」

  「怕你媽罵你啊。」

  「我怕你被爸爸打!」

  「我爸打我關你屁事。」

  「聽不懂人話你……我要過去了,不能讓大家等。不准跑出校園。」

  「不要。」

  「那先搭車回家。」

  「不要。」

  「到底想怎樣!」

  「不要去。」

  「不可能!」

  「我不想跟你講話了。」

  「有種以後都不要講。再見。」

  振武走出幾步遠,振文突然大喊:「哥!張力勤!」

  振武僵了一下,但終究沒有回頭。

 

*振武的line收到振文帳號傳來的影片:

  腳架一定幾乎貼著振文的腿,因為振文的臉占滿整個畫面。鋒利的刀尖抵著他的臉頰。

  振文機械般的開始念出綁匪要他念的內容:

  「王振文在我們手上,請準備現金兩百萬,要不連號的舊鈔,裝在每個學生都有的安南國中背包裡,把袋子拍照,照片LINE給王振文以供辨識。贖金由……」振文正猶豫著,「啊!」隨即痛得尖叫起來。刀尖在振文臉頰上逼出血珠。

  「贖金由王振文的哥哥張力勤一個人負責交付,交付的時間和地點,會在後天,2018年7月8日星期日,晚上唐綺陽直播中告知。如果發現交付贖金的現場有別人,就終止交易,王振文,就會……啊!……」

  血珠滴落。

  「王振文就會被丟在你們永遠找不到的地方,慢慢餓死……」

  振文逐漸無法克制顫抖的臉頰撞上刀尖,血珠漸漸連成細線。

  「如果發現你們報警,如果交付現場有警察,有王振文和張力勤的父母,或有疑似協助的人手……」振文開始不安地扭動,

  「張力勤就會收到很多包裹,裡面是王振文被切成一塊一塊……」

  隨著振文炸出撕心裂肺的尖叫,畫面猛地一翻跌倒撞上地面,顯然振文碰倒了腳架。

  聲音繼續傳來。「哥!我會出校門是因為你給、啊──不要、不要……」沒說完的話淹沒在淒厲的慘叫求饒中。依稀聽見一個女聲:「你幹麻?!」然後是男聲:「他反抗!」

  這時,畫面又立起來,有人把畫面扶好。

  翻倒在地的椅子上振文死命掙扎,被右方伸過來的兩隻手壓制,鮮血從振文左額髮際湧出覆滿眼睛,他想用手去擦掉血可是手被綁在扶手上,他大聲哭喊:「哥……救我……」

  左方出現一隻手,拿著一支針筒往振文右手臂狠狠扎下去。振文痛呼一聲,漸漸沒了聲音和動作。

  左方掠過人影和腳步聲,然後螢幕一片黑暗,某人把攝影機關掉了。

 

*宇豪看到奇怪的人做奇怪的事,並撿起那人丟的奇怪東西去通報:

  「同樣的事情你們到底要問幾遍!我等下有班。」

  「才幾歲就偷打工。」

  「關你屁事!」

  「你媽知道嗎?」

  「欸拜託不要找我媽來!我真的沒做壞事!還有不要追究我老闆偷用童工,他人真的很好,是我拜託他的,他臨時缺人手才讓我幫忙。」

  「星期五晚上看到的事情再講一遍。」

  「煩餒!……」

  星期五傍晚有個男性消費者,不是常客,待的時間不長,這沒什麼奇怪,但是明明只想花最少的錢,卻連飲料都沒喝就要走,宇豪忍不住多看幾眼。

  男性,臉用口罩和不是近視眼鏡的有色鏡片遮擋,目測一百七十公分左右,一般身材,往後巷看了看,就往公共住宅區走。

  「我擔心他賣毒給公宅那邊的小朋友,可是他走一走又回來,去開停在那邊很久的車,超怪的,好像想要讓人家以為他住在那一區。我就沒有馬上回店裡,看他車子開過來,他突然就從車窗丟一包東西!差點丟到我欸!我嚇到,他竟然開車跑掉還差點撞到我欸靠!車是NISSAN TIDA,車號上面潑了髒東西看不清楚,真的不是我潑的喔本來就髒的!我氣得追車大叫……啊就是一些髒話你們知道一定會罵我,我撿起他丟的垃圾往車子丟,垃圾袋爆開來,我也不知道有沒有刮花他的車,所以現在到底要問我什麼?知道這些到底要幹麻?」

  振文父親插嘴:「我兒子被綁架了,你看到的很可能是綁匪……」

  「靠不早說!我就會追到他停下來為止啊!」宇豪激動地大喊。

  「所以拜託你,仔細回想,長相穿著言語行動什麼都可以!」

 

*振武被指定,一個人在深夜到安南國中,進行贖金交付:

  爸爸和警方就在不遠處的透天三樓看著我,他們會保證我的安全、好讓我安全抵達側門、把贖金交出去救振文吧?

  不能抬頭尋找他們,不知道綁匪是在高處還是在背後看著我……

  他們在三樓,就算發生什麼,也來不及吧?這麼黑,什麼都看不見吧?

  我會見到綁匪嗎?

  我會被打昏嗎?

  那就打昏我吧,趕快把贖金拿走吧,把振文還給我們。

  振文……振文怎麼樣了……

  我必須過去,不管那裡不管躲著什麼,我都必須過去……

  附近民宅漏出的微弱光線,不足以照亮腳下,只能用左手摸著圍牆前進,逐漸適應黑暗。

  側門到了。

  深吸一口氣,用排球員的臂力,使勁將背包拋向黑暗的天空,黑暗中模糊的影子飛過了側門,然後是袋子落地的聲音。

  時間彷彿靜止。

  沒有人,沒有腳步聲,沒有光,沒有事情發生。

  只有漸漸緩過來的心跳。

  綁匪沒有說要交出振文,只說,會公佈振文的消息給我。

  「振文?」忍不住叫了他,小小聲的,不會喚醒潛伏在圍牆下自己腳邊的鬼魅吧。

  振武咬了咬自己左手的指節,改用右手摸著圍牆前進,逐漸走向微弱光線的所在。

  振武走向學校正門前的公車站,等凌晨十一點發、大約十一點二十分會經過安南校門公車站的夜間公車。

  一下公車,就被母親摟著接上車子的副駕駛座,後座坐著警方人員。他們在市區稍微繞了繞,繞到安南側門對面的民宅區域,從另一端的停車場進入,上樓到能監看側門的透天公寓三樓,父親正從窗簾縫隙往外窺視。

  「力勤!」爸爸匆忙過來抱住他們兩人。

  振武腿一軟,跌在媽媽臂彎裡。

  沒有昏過去。

  爸媽嘗試把他安頓在椅子上、沙發上、地板上,他差點打掉爸爸的眼鏡。

  他掙扎著來到玻璃窗前,一頭撞上地把臉貼到玻璃上。不管爸媽如何從背後擁抱他,喊了他幾聲,他什麼也沒聽見,不曾轉過臉來看一眼。

  振文,你在哪裡。

  振文,你在哪裡。

  振文,你在哪裡。

 

*振文瀕死

  先聽見,淅瀝的水聲。先聞到,蒸氣的熱度。

  被傷口、發燒、鎮靜劑和肢體暴力反覆摧折到虛脫的身體,被拖進濕氣逼人、四面壓迫的空間。

  振文倒在浴室地板上,看不見浴缸內部,但聽得見,浴缸的塞子一定已經放下,嚴實地堵住排水孔。

  因為在浴缸泡過澡,能分辨,水沖在積水上,和沖在浴缸壁面的聲音不一樣,沖水時排水孔無空隙,和打開時水往下漏的聲音也不一樣。

  女人走了進來,蹲下,扶他坐起來,將水杯靠近他的唇邊。

  「振文,把水喝掉。」

  「你要我死。」不是疑問句,是肯定句。沒有人會來救我了。振文懨懨地看著她,淚水泉湧而出。

  振文幾乎沒有力氣吞嚥,女人一滴一滴把水餵進他口中。

  喝完之後,他看著又彷彿沒有看著,她在他的腳上纏繞繩子,緊緊打上死結,又把他的手拉到背後綁起來。

  男人走進浴室,把他抱起來,放進水正慢慢漲起的浴缸裡。

  接觸到水的瞬間,他哆嗦了一下。

  男人將他擺成蜷縮的姿勢,讓他的背部緊壓著手臂貼緊浴缸靠牆的一側,膝蓋彎曲靠近前胸,卡住浴缸向外的一側,他的右肩貼著浴缸底部,頭碰在浴缸的斜壁上。

  不能睡著……

  危險的淅瀝聲從右肩漸漸竄上,氣泡爭先恐後地騷動著想鑽進右耳。

  堵住排水孔的塞子,以鍊子連著浴缸水龍頭那一側的壁面。如果能用腳撥動那條鍊子,把塞子拔開……

  振文試著伸腿,膝蓋完全卡住了,想幫腿騰出一點空間,擠壓背後的雙手,仍分寸難移。

  如果能轉成仰躺……

  雙手被綁住無法使用,振文試圖使用從右肩到腰際的力量,但稍稍使力,胸口就一陣劇痛。

  全身都痛,被割傷的左額、被掌摑的左頰、被輾踩的脖子、被重踢的肋骨、被針扎被扭到背後的手臂、被繩子摩擦的手腕和腳踝、被保鮮膜蒙住口鼻和被強迫灌水嗆咳的恐怖記憶……

  安眠藥開始作用了嗎?疼痛銳利的稜角,似乎鈍了一點點……

  不行……

  不痛了,就是死。

  感覺得到痛,才能活下去。

  振文努力逼迫虛弱的身體,抵著浴缸的兩側,掙扎著朝水龍頭方向挪動。

  終於觸到金屬細鍊。

  使勁抬頭,遠離浮向自己的洶湧水浪,瞄看位置,腳趾勾動細鍊,感受到塞子陷埋在排水孔中的阻力。

  「啵」的一聲,拔開。

  水聲變了。水沖在積水上的聲音,加上水漏下排水孔的聲音。

  女人再度走了進來。

  像攀不住懸崖摔入深水。

  自救的努力,全被吸進排水孔嗡嗡呻吟的漩渦中。

  即使安眠藥已磨鈍感官,振文仍感到全身每個細胞都被恐懼刺穿哀聲尖鳴。

 

*振文醒來

  意識驟然恢復,如燈光音響忽然開到最大。

  身體尚未跟上。在黑暗中,喉頭插著管線,只能靜靜等待。

  聲音。

  哥哥壓抑的哭聲。

  爸媽在交談。

  有個聲音消失了。

  說過什麼,怎麼想不起來了。

  有一張臉,有個微笑。

  那是誰?為什麼笑?

  就連微笑本身都消失了。

  聽說警方破門而入時,自己頭破血流昏迷中。

  綁匪共兩人。其中一人死在另一個房間裡,還有一個逃亡中開車衝撞警方而被擊斃。其他的,爸媽沒有多說。

  恢復到可以出門後,在公園裡遇到一個男孩,叫做夏宇豪。

  哥哥擔心任何人接近自己,卻不排斥夏宇豪,爸媽也是,真是太好了。

  宇豪很能幹,很好心,很厲害,從小也沒人管他,自己就長大了。開學後,有人看他身心虛弱好欺負,哥哥和他不同班,總有照顧不到的時候,但是有宇豪在,誰也不能亂來。

  關於綁架案,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。

  記憶都隨著血液流出去,只留下髮際那道疤痕。

  還有逐漸萌芽的,對振武的另一種感情。

  還有日後和振武,穩定得令人安心的,你逃我追、互相傷害的關係。

 

振文經歷心理諮商、服藥治療,掩埋了過往,恢復到能以不被人察覺異樣的形象,行走生活。

振文的父親,見到振文便內心有愧,更加埋首於工作,對振文生活上物質上的要求百依百順。振武的母親即使想關心,但對振文來說終究只是爸爸的再婚對象。兩個大人只能躲在振武背後,內心無比感激振武——還好,還好振文很黏振武,還好振武很樂於照顧振文。

振文雖然不認識倩如,卻為她打抱不平,出聲制止欺侮她的人。宇豪因此幫忙打了一架,被記過退學,他媽媽只得傷心的幫他辦轉學,希望他到新學校不再惹事。於是宇豪、振文、振武三個人轉學到志弘。場景完成,角色到位,《越界》的舞台大幕,就此升起。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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