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從越界的舞台大幕升起,振文就一直在嘗試把振武推遠一些,就在進行一場漫長的告別。原本事情在他把排球還給哥哥、確定哥哥在球隊待得開心,就該結束,然而幾個事件觸發,讓振文在計畫之外,進行了一場半夜告別的儀式。

 

振文的世界,是自己青春的煩惱折射出的佈景。父母對待兄弟倆,既疏離,又放任,只要他們表面上不出亂子就行。(原因請見我之前寫的文:【越界】留白的推想-2:再婚兄弟的家庭內部。)振文行為上的幼稚是選擇性的,他其實清楚,什麼時候就是可以當個屁孩,什麼時候是刻意表現出屁孩樣以達到挺誰或激怒誰的目的。在這樣的表象下,他也憑著青春期中學生的見識,學習處理自己的情感,以他想要、刻意營造的面貌和別人相處。這一切,都圍繞著他和振武的關係進行。

 

於是當他看到宇豪竟然認真打起排球,他就覺得機會來了。

他拿宇豪當理由,加入球隊,目的依照重要程度列出:

一、最重要的,讓振武做喜歡的事,打排球,不再把弟弟放在第一位而犧牲人生。

二、加入新的團體交到新的朋友,拉出更多人際關係線,沖淡兄弟倆一對一過度緊密的關係。

三、改變「振武什麼都幫自己做」的局面,證明自己不只是個被過度保護的廢物。

 

這個時期,振文是透過第三點,先達成第二點,最終迂迴的達成第一點。他一入隊就把經理工作做得很好,小小學姐和子軒學長認證的,顯示他並不廢,只是平時什麼都振武幫他做得好好的而已。他持續躲振武,拿幫學姐做事當理由。

雖然在廁所對著鏡子裡面的自己抱怨很累,但他從沒真正反對過,這表示球隊填滿課餘時間、成為他新的生活重心。在這裡,振武以球員身份獲得別人欣賞和歸屬感,振文也感到身負重任、有所貢獻。

 

當兄弟倆的生活不再只有彼此和宇豪,振文的愛情危機也浮現——在天台上跟宇豪和子軒講他的祕密時,稱那個和振武並肩走路的陌生女孩為女友,但他其實並不確定,只是先講嚴重一點,提醒自己必須讓不見光的心意盡快後撤。

他除了能避就避,還聽了子軒的勸:只有放下,才能自由。

 

放下的關鍵,是集訓。

振武是菜鳥三人組中,原本就有球員的經歷,也最早被均喆揚老鳥三人組視為隊友的,前面與此相關的劇情有,家均主動跑來搭訕振武「原來你是安南的張力勤」;在集訓確定成行、賀承恩解散大家時,俊喆走出社辦時搭了振武的肩膀;集訓第一天在球場的最後一個畫面,是振武扣球,顯示振武在該在的地方做喜歡的事,開始表現出色。

晚上鋪地墊時,振文繼續躲振武,但已經有所鬆動。原先要睡在老鳥那排的振武,主動把地墊安插到振文和宇豪之間。振文沒有再次調整地鋪位置,而任由睡在一起的事實發生,振武還擁抱振文入眠。

隔天,振文的心防更被徹底鬆動。

子軒明白振文的心意,盡心指導、表示關心,只是沒想到身為學長拿瓶水給學弟,卻引得振武反應很大。接著,中中教練宣佈友誼賽,子軒點名振武擔任自由球員,這是更加器重能力不錯的振武,繞著彎協助振文完成「讓哥哥重新打排球」的願望,以期開導振文解開心結。

此時振文偷偷露出很溫柔的微笑。那是發自內心替哥哥高興的笑容,他覺得自己做得對、做得好,終於把排球還給哥哥了!終於找到新的平衡,從今往後,能跟振武以兄弟關係、同班又同社團的相處下去了。

振文新獲得的自信與成就感,對於一切能夠重新開始的期待,壓過了愛情無法實踐的痛苦。

到目前為止,一切看起來都還不錯。

 

但振文還沒意識到,他依舊想要那份獨一無二的親密。

即使長期感到禁忌與愧疚而逃離,即使不想要被過度保護,即使不接電話、態度冷淡、故意疏遠,害怕失去振文的振武,總會主動追上來。

事實上獨占振武的全部感情和生活的振文,還沒真正感受過,萬一失去會怎樣。

接下來發生的事,把自以為都處理好了的振文,直接打回原形。

 

 

振文因為哥哥被指定上場打友誼賽,心情非常好。他跟宇豪在洗完澡後,穿著睡覺的休閒服走回地鋪區,輕鬆愉快到一反之前的躲避,主動的想跟哥哥親暱一點,湊到振武身邊問:「在看什麼?」

那一刻振文真的沒想那麼多,好不容易不用想那麼多,回到受寵弟弟的身份,理所當然的不經同意就看哥哥的手機螢幕,不覺得哪裡不禮貌。

但是振武的反應,出乎振文預期。

振武嚇了一跳移開手機:「不要亂看。」態度被振文解讀為責怪。

 

振文從來沒想過,竟然有這一天,不是他躲振武,而是振武拒絕他!

 

合理推測,能讓哥哥這麼做的異性,不可能只是普通朋友,於是他直接以女友稱之。振武不更正,振文就證實:哥哥交了女友,叫做莉琪,這個莉琪,比我重要。

哥哥和莉琪之間發生的是具有排他性質的愛情,自己得不到的愛情,無血緣法律兄弟不可能實踐的愛情,無法前進也無法後退永遠沒有出口的愛情。

最慘的是,連兄弟關係也回不去了。振武保證「你永遠是我弟」沒有意義,對弟弟的無限縱容已經改變。原本的日子,他跑掉,哥哥會追上來;他排斥,哥哥仍好聲好氣不離不棄;他嘴裡說煩,哥哥還是會自動把什麼都攤在他眼前,一切以他為優先。

再也不是了。

這才發覺自己有多貪心,即使放棄了愛情,還是這麼想要當那個唯一,就如同振武也在自己心中至高無上。

再也不可能了。

於是振文趕緊表現出抱歉,刻意抬高莉琪的重要性,對振武強調「我挺你」和「想獨立」,慌忙的收拾殘局,逃離現場,倚靠牆壁,動彈不得。

 

哥哥不再凡事以自己為第一、唯一,除了學校課業和兄弟親情,生活中還有球隊活動和青春戀愛,這不是哥哥本該享有的、平凡而豐富的人生嗎?

這不就是自己加入球隊的原因嗎?

願望實現,目標達成,一切都很完美,唯一感到缺憾的只有自己。卑微扭曲說不出口的情感和願望,不能和這張完美的生活圖像並存。幸運的是,那不是哥哥而是自己要付出的代價。

 

這才有了三更半夜的告白兼告別儀式。

振文從來沒有計畫要這樣做,是集訓剛剛好聚合了所有條件:

集訓讓經理振文的從旁協助工作變得更重要,也讓振武的球技更加突顯而受人肯定。振武被指定為友誼賽的自由球員那一刻,振文心中的快樂,讓他重新做回一個受寵的弟弟。集訓還讓振文在球隊活動結束後,不是回家而是繼續跟宇豪待在一起,振武才會趁振文和宇豪去洗澡時回莉琪訊息,還預設振文會跟平常一樣,雖然不再刻意遠離卻也不會靠近,所以一點也不設防,才讓振文有機會看見手機螢幕上他跟莉琪的對話。

這一切加起來,讓靠自己的選擇與行動改變兄弟倆處境的振文,從自信和快樂的雲端,狠狠摔落下來再次認清現實,嚴重激化他內心互相矛盾的各種感受,逼得他急需找個樹洞說出祕密再封存。

睡在同一個空間,還靠得很近,近到能自欺欺人,振武的軀體是能聽到聲音的,但因為集訓好幾天很累,靜靜的不動應該就是睡著了,振武的心神是什麼都聽不見的。

隔天友誼賽後大家就解散,這是集訓的最後一晚,回家之後就沒有貼著對方睡在一起的機會了。

 

振文把自己的被子,蓋到振武身上,在心意撤離之前,偷偷用自己的體溫擁抱對方。

振文叫哥哥「王振武」,就像叫普通朋友,叫任何告白對象。

可是這明明是原名張力勤的哥哥,特地為他改過、聽起來更像親兄弟的名字。

對不起,不能告訴你真相。對不起,一直故意對你惡劣。對不起,讓你為我犧牲到現在才能正常生活。對不起,你的正常生活裡沒有我的位置。

振文縮回了手,沒有碰觸或擁抱振武。除了避免振武醒來,我覺得也是因為,兩人之間隔著綁架案的創傷、拖累對方的愧疚,振文對自己的愛情深感卑微,此刻不是哥哥而是情人的振武背影,是如此靠近卻又遙不可及。

 

漫長的告別,劃下句點。振文打算讓一切在此落幕。

終究想說出口,即使永遠不會被聽見。

希望就此了斷,幸好永遠不會被聽見。

 

也許有人覺得,永遠不會被聽見的告白,有什麼意義?

當然有意義。這段感情不被允許存活與成長,必須親手強行掐滅,一部分的自己就此死去,那在情意被擲入虛無之前,總該幫它辦一場告別儀式吧。

透過儀式,如親自朗誦墓誌銘那樣,哀悼這段經歷,鄭重對待過往。

這之後,無論做不做得到,都下定決心要有所改變,要和從前的自己不同。

 

因此,以任何方式改變這場告別的結果,破壞儀式的完成,也就是事後告訴當事人,這段告白兼告別其實並不隱蔽、也非結局,當事人絕對錯愕,而且感覺歹戲拖棚、嚴重羞辱,整個記憶都被破壞了!這就是為什麼振文聽到振武全都聽到了,只想立刻轉身離開。

 

振武從背後抱住振文,求弟弟給自己多點時間想清楚。他愛振文,不管是哪種愛。他不想要振文離去,不管是哪種離去。

振文那一再波折的漫長告別結束了。他的愛情曾瀕臨死亡,他曾想親手埋葬,他很慶幸那沒有發生。

從兄弟倆接納真實彼此的當下,這段感情才不再苟延殘喘,才終於有機會,開始茁長真正的生命,踏上他們無法確定的、說好讓時間解決的未來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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